李寶旿與董玉貞

1947年秋，天津聯合汽車修理廠經理芮樂到警察局報案，原因是他的太太馬雷娜覺得朋友存放在自家的一口箱子似乎有點兒不對勁。自從這口箱子進門后，他們家的貓就經常圍著箱子打轉。這幾日太太還發覺箱子里經常散發出一股臭味兒。

警員們最初并沒有太在意，他們正為另一件失蹤案焦頭爛額。但當他們了解到存放箱子的朋友竟然是中天電機廠副經理 李寶旿的時候，開始發覺事情似乎并不簡單。

警員為什麼會覺得事有蹊蹺呢？這其中牽扯著兩個案件：其一，便是令警察局分外頭痛的失蹤案。報案人正是已故大總統曹錕家的兒媳婦董玉芝，其姐董玉貞失蹤，她懷疑姐姐失蹤與 姐夫李寶旿有關。

另一件當事人雖未立案，但與這兩起案件均脫不開關系。那就是 李寶旿登報尋妻，聲稱其妻董玉貞于民國36年（1947年）10月25日外出至今未歸。

裝尸的藤條箱

三件案子都集中在李寶旿和他失蹤的妻子身上，這絕不可能是巧合，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警員們立即前往芮樂家中調查。

當人們都聚集在芮樂家的地下室時，空氣中漂浮的氣味令經驗豐富的警員產生了極為不祥的預感。他們動手將用木條封死的箱子打開，開箱的瞬間一股難以忍受的氣味撲面而來。

隨之展現出來的場景令在場的人們紛紛后退，終生難忘！箱子中支離破碎的人體也掀開了幾日前夜晚血腥的一幕！

10月25日下午，董玉貞來到大理道53號。她進入房子后便向丈夫李寶旿索要昨天承諾給她的1300元美金，因此與李寶旿和他的二太太發生了爭吵。李寶旿忍無可忍之下動手殺死了董玉貞，并將她的尸體用地毯卷起放入浴室。

大理道53號

夜深人靜之時，李寶旿為了掩蓋罪行又伙同二太太施美麗殘忍地將董玉貞的尸體分解，并將頭部放入火爐中焚燒。最后將分解后的尸塊放入箱中封存。原本計劃躲過這幾天后，再將箱子寄往德國，這樣便是死無對證。

卻未想到百密一疏，箱子竟然因為一只小貓而被引起了懷疑，這也許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在強大的證據面前，李寶旿辯無可辯，他不得不承認了殺害結發妻子的事實。 但他也表示自己并非有意行兇，并且情有可原，因為妻子董玉貞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董玉貞已經身死，對于丈夫的指控她也無法辯駁。 但自從16歲嫁給李寶旿后，她為他生育六名子女，操持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即使不再相愛，李寶旿另覓新歡，在民國，男子納妾也算是不成文的規定，何至于對發妻下此毒手？

董玉貞

其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寶旿和董玉貞這對怨偶也并非一日而生。他們跟每一對夫妻一樣也都有過甜蜜溫馨的婚后生活。

李寶旿和董玉貞都出身富貴，這門婚事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董玉貞的父親董政國原為曹錕舊部，官位最高至司令。李寶旿的父親李希明更是華北一帶頗具實力的實業家，不僅擁有幾家煤礦、公司，在天津銀行也占有股份。

董政國雖然從軍，但當時中國社會正處于軍閥混戰的時期，各路軍閥除了爭搶地盤，在地方上也大肆斂財。董家就與李家有不少業務上的往來，一來二去兩家便熟悉起來。

董政國早有意與李家結親，當時直系軍閥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李希明也樂得攀上董家這條大腿。1924年，兩位家長便結下了兒女親家。由李希明的第五子李寶旿迎娶董政國的長女董玉貞。

董玉貞

此時兩個孩子都尚且年幼，兩家約定5年后給孩子們正式完婚。1929年，16歲的董玉貞與18歲的李寶旿如約在河北唐山舉行了婚禮。婚后，李寶旿要到天津上學，于是小夫妻二人便拜別岳家北上天津。

剛到天津的那幾年，李寶旿都在讀書，董玉貞便擔負起主母之責，張羅小家庭的一切開支生計。小夫妻間情誼甚濃，好得蜜里調油，不久他們的孩子便接連出世了。

新婚燕爾的二人世界一下子變成了拖家帶口的大家庭，這讓董玉貞和李寶旿都有點適應不過來。不過這對于李寶旿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從天津工商學院畢業以后，李寶旿直接進入了自家企業中天電機廠做副經理。 白天出門工作，晚上回家高興了逗逗孩子，不高興就躲進房間不出來。除了家中比之前熱鬧了許多，他跟做李家五少爺時期并沒有什麼差別。

曹錕

但董玉貞的生活則完全被顛覆了。董玉貞雖然出身不低，但她的家庭是傳統的舊式家庭。父親雖然疼愛她，一應吃穿用度都撿最好的給她，但在教育上卻有些跟不上時代。 董玉貞從小接受的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點，不識字、不讀書。

她沒有上過學，甚至連私塾都沒有讀過。盡管民國初期，女子上學并不十分普及，但在條件允許的人家，女兒上學讀書也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與董玉貞同一時期的很多女孩子如蕭紅、張愛玲、林徽因等都接受過新式教育。

董玉貞的出身并不輸于這些才女們，只是在接受教育這件事上落后于人。這些女子雖然也命運多舛，但至少在各自領域上都取得了傲人的成就，而董玉貞的結局卻只剩下凄慘悲涼。

不能不說，一個人所接受的教育會影響到他的眼界，而眼界足以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民國街景

因為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新時代的女性應該怎樣生活，婚后的董玉貞重復著中國千百年來女性們經歷過的一切。她相夫教子，任勞任怨。雖然家中請了傭人做活，但作為女主人，免不了還是有許多事情要親自打理。

孩子的到來更是讓這個初為人妻的女孩子手忙腳亂。十幾歲的董玉貞自己還是個孩子，卻不得不迅速成長為一位母親，一個合格的主母，管著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

她一邊承擔著照顧家庭的責任，一邊又在不停地懷孕、生育中循環著。從1929年結婚到1941年最后一個孩子出生，13年間，董玉貞為李寶旿生育了三男三女6個孩子，可惜的是有兩個孩子因病早夭。

董玉貞如一只盡職盡責的母雞一樣守護著她的孩子和家，寸步不離，可她的丈夫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開始游走于家庭之外。

民國街景

董玉貞沒讀過書、沒文化，但她的丈夫李寶旿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新婚燕爾之時，李寶旿對花朵一般的小妻子也是愛惜有加的。但是隨著歲月的侵蝕，再美的容顏也有被風吹化的時候。何況他的妻子并不是什麼絕頂美人。

頻繁的生育讓董玉貞容光不再，看起來比同齡的女子要顯老得多，生育過的身體也再難恢復往日少女時期的婀娜纖細。這些還不算是最嚴重的， 最糟糕的是這個糟糠之妻大字不識幾個，實在難以有共同語言。

在李寶旿眼中，這個成天轉悠在眼前的俗氣、臃腫的婦人還是當年那個羞怯可愛，懵懂乖巧的女孩嗎？真是毫無可取之處。

女孩當然還是那個女孩，只是原來的懵懂變成了現在的無知，原來的可愛變成了現在的愚蠢。董玉貞在歲月的磨礪中其實沒有發生太明顯的變化，可正是這種「沒有變化」，讓她的丈夫感到平淡，而后厭倦。

民國時常用交通工具，黃包車

正是「日月容顏老，池台笑語新。」李寶旿作為一個富二代，看不下去家里的「黃臉婆」，當然也不會委屈自己。民國時期雖然法律規定了一夫一妻，但娶妾娶姨太太仍然十分盛行，李寶旿雖然沒有想過名正言順地再娶一房「如夫人」進府，但出門沾花惹草還是可以的。

他開始經常晚歸，起初還會編造一些理由騙一騙董玉貞。後來經常徹夜不歸也懶得再想理由和借口，便直接對董玉貞說外面有應酬。

董玉貞雖然不經常出門交際，「有應酬」她還是懂的。令她傷心生氣的不僅是丈夫不忠于婚姻，更是連欺騙和隱瞞都不屑了。想到自己多年來為李寶旿經營這個家，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董玉貞倍感委屈 ，她開始不分時間、場合地跟李寶旿爭吵。

李寶旿與施美麗的畫像

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千百種，而董玉貞卻偏偏選擇了最愚蠢、最不體面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所以歷史的教訓是沉痛的，無數舊社會的女性用血教育我們：女性更應該讀書、學習、自立、自強。這只是為了讓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女為悅己者容」。

一向溫馴的妻子突然撒潑，這也讓李寶旿始料不及。但是董玉貞在他的心中始終只是一個唯唯諾諾、只會圍著孩子轉的家庭婦女，他從未將她的咒罵、哭鬧放在心上。反正已經將事情攤開了，李寶旿更加變本加厲地亂搞，還包下了當時天津最紅的舞女。

此時的董玉貞正懷著七個月的身孕。聽說了丈夫的荒唐行為，一怒之下找上李寶旿，挺著肚子揪打丈夫。懷孕七個月的女人能有多大力氣？不過只是傷心惱怒之下的發泄。卻沒想到李寶旿竟然還手了，他毫不猶豫地將懷有身孕的妻子打倒在地。

當年的報紙

李寶旿的行為導致了董玉貞早產，情況極其危險，也是這次意外導致她往后再也不能懷孕。 但董玉貞并不覺得傷心，她只是失望和不甘。

因為此事，夫妻之間本就不甚牢固的感情更加脆弱。此后的幾年中，董玉貞和李寶旿常有口角發生，每次都以動手告終，李寶旿對于妻子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一次爭吵動手，李寶旿甚至將董玉貞的小手指打斷，造成了終身殘障。

董玉貞心中的悲苦和憤怒無處發泄，這時公公李希明已經去世，她只好厚著臉皮回家跟父親董政國哭訴自己的遭遇。董政國對女兒一直是疼愛的，他本以為與李家互相了解根底，將女兒嫁給他們家是給孩子找了一個好歸宿，卻不成想竟然是自己所托非人。

芮樂家地下室發現的箱子

董政國為此大發雷霆。畢竟是當過將軍帶過兵的人，李寶旿對岳父的權勢還是有顧忌的。在董政國的施壓下，李寶旿與他身邊的花花草草斷絕了關系。

董玉貞也仿佛看到了希望，丈夫打發走了那些女人，也許就會回家了。夫妻間吵架，床頭打床尾和，只要他以后好好過日子，之前的事就都一筆勾銷了吧！

可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呢？破鏡難圓，已經變心的丈夫面對的還是原來那個妻子，他又憑什麼能回心轉意呢？李寶旿并沒有洗心革面，而是與一名叫做施美麗的女孩子走到了一起。

董玉貞案的報道

1944年，李寶旿邂逅了22歲的中德混血女孩施美麗。這個女孩子的家世也并不普通，父親施炳元曾留學美國，在德國工作期間結識一名德國女子并與其結婚生下了施美麗。施美麗的叔叔施肇基則是首位中國駐美國大使。

按理說，這樣出身的女孩子不會甘于跟她人共享一個丈夫的。但施美麗與李寶旿之間的一段恩情讓她妥協了。1937年，施美麗與父母到北戴河避暑時曾經溺水，危急時刻是剛好也去北戴河旅行的李寶旿救了他。

兩人的再次重逢，讓他們覺得這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盡管施美麗知道李寶旿已經娶妻生子，但她還是違背了道德與李寶旿在北京偷偷舉行了婚禮，兩人結婚后便住在天津大理道53號。

根據董玉貞案做出的報道

雖說是「偷偷結婚」，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施美麗與李寶旿的住處距離董玉貞的家只隔了一條街。沒過多久「李寶旿再娶二太太」的事情便傳到了董玉貞的耳中。

董玉貞本還幻想著丈夫能夠回到自己身邊好好過日子，豈料非但沒有得償所愿，李寶旿變本加厲，不僅是包養還將對方娶進門了！董玉貞這一怒非同小可，但這次她不打算再讓老父親替自己出面。

董玉貞直接闖進施美麗和李寶旿的家中，先發泄一頓將房子里的東西打砸殆盡，又指著施美麗破口大罵。隨后她對李寶旿狠狠地說要告他重婚罪。

如果董玉貞真的將李寶旿告上法庭，那麼他和施美麗都將面臨著2-3年的刑罰。李寶旿雖然不情愿但也只好向妻子妥協，他們找了律師簽訂協議，規定李寶旿負責董玉貞及其子女、母親的生活開支，董玉貞則不在干涉李寶旿與施美麗共同生活。

民國箱尸案

事情走到這一步，董玉貞與李寶旿的婚姻關系其實已經名存實亡。盡管為自己爭取了一些利益，但董玉貞仍然不甘心。 她是李寶旿名正言順的妻，她的子女是的李寶旿的合法繼承人。他供養他們，給他們花錢是理所當然的，憑什麼自己反倒成了被施舍的那個。

另一邊，李寶旿與施美麗同樣覺得不甘心，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平靜下來。因為合同上沒有具體規定李寶旿應支付給董玉貞多少生活費，所以董玉貞隔三差五便道到大理道53號要錢。李寶旿當然不會每次都心甘情愿地掏錢。口角紛爭以至于大打出手都是常事。

董玉貞怨憤，施美麗不平，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李寶旿更是焦頭爛額。 董玉貞再討厭，她還有四個孩子是他親生的，施美麗更是他的心頭肉。吵得最兇的時候，李寶旿不止一次大吼：「再鬧，都別活了，一起死了吧。」董玉貞冷笑著表示：「死也是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去死！」

民國街景

1947年10月24日，董玉貞發現李寶旿給施美麗賣了一件新款大衣，周圍的太太一聊才知道竟然值1300元美金。董玉貞當時便坐不住了，跑到大理道找李寶旿，讓他也給自己買一件一樣的。

李寶旿并沒有立即答應待董玉貞去買衣服，而是約定了第二天再一起去百貨商店。然而第二天的下午，董玉貞便失蹤了。

接下來便是本文開頭的一幕。董玉貞的死在當時社會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人們紛紛譴責李寶旿和施美麗的殘忍，要求嚴懲兇手。但是在法庭上，李寶旿拒不承認自己蓄意謀殺董玉貞，而是在吵架中誤殺。據當時施美麗回憶，是董玉貞先動手李寶旿才自衛的。

民國街景

事件發生距今已經過去75年之久，我們無法還原當時的現場。不管李寶旿和施美麗是否出于故意行為，結果都是造成董玉貞的死亡，并以殘忍手段傷害董玉貞的遺體。這已經是違背了基本的道德準則的，所以李寶旿被判處死刑，施美麗因是從犯，被判以無期徒刑。

但人死不能復生，即使懲戒了兇手，被害人永遠也無法回來。董玉貞的孩子、母親以及姊妹所受到的傷害更是無法彌補的。

所以懲戒罪犯，永遠是無可奈何下的手段，重要的是防患于未然。在丈夫已經屢次施暴的情況下，如果董玉貞能夠勇敢地提出失婚，之后的慘劇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仍然想要保持這段婚姻，那麼相較于借助娘家勢力「武力」鎮壓偷吃的丈夫，不如從提升自身做起。 也許經過努力也不一定能夠挽回變心的丈夫，但那時，拓寬眼界的董玉貞可能也已經不在乎李寶旿的去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