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元年(684年)十一月,宰相裴炎因為和徐敬業內外勾結,企圖反武,而被武則天處死。其侄子裴伷先因為裴炎求情而被武則天處置了。
武則天正欲下殿歇息,內侍又報:郎將姜嗣宗從長安回來了。這姜嗣宗是前些天奉命出使長安的。
武則天召見了他,詢問了一些有關長安政情的事,姜嗣宗一一作了回答。
武則天接著又問:「長安留守劉仁軌的病情如何?」劉仁軌是去年接受了留守長安的重任的。當時,他以年老多病,推辭不就,經武則天再三勸說,才留了下來,這次姜嗣宗去長安,還托他給劉仁軌帶去兩根人參,以資慰問。
姜嗣宗聽罷,忙答:「劉留守雖然是八十三歲的老人了,但看起來精神尚好。他面色紅潤,行不扶杖。聽說有位相士叫袁天罡的曾給他相過面,說他‘位鄰台輔,年將九十’。哦,我險些忘了,臨來時,劉留守還托我帶來一封信。」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的書信,呈給武則天。
武則天打開信,剛看幾眼,便大聲怒喝:「來人,將逆賊姜嗣宗拉下去絞殺!」姜嗣宗聞聽,如雷貫耳,癱跪在地,茫然不解地問:「陛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武則天把手中的信一揚,說:「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你何必故作不知?」姜嗣宗說:「劉留守托臣帶來的信,是向陛下問安的,與臣有何相干?陛下是看錯了吧!」武則天一聲冷笑,把信扔給他,說:「哼,裝得倒像,你拿去看吧!」姜嗣宗接過信,草草看過,臉色頓時白了,他哆嗦著,咬牙切齒地說:「劉仁軌啊劉仁軌,你這老狐貍,吃人不吐骨,天不會容你!」
原來,姜嗣宗帶給太后的這封信正是他的罪狀。劉仁軌在信中說,姜嗣宗知裴炎謀反而不揭發,是裴炎一黨。
事情是這樣:那日,姜嗣宗到了長安,與劉仁軌談及裴炎的事,他自作聰明,對劉仁軌說:「裴炎心懷異志已經很久了。」
劉仁軌問:「姜郎將怎麼知道?」姜嗣宗說:「我早就留心他了。我見他行動有些詭秘,便暗地派人盯住了他。」
劉仁軌聽罷,沒有說什麼,心里卻翻騰起來。
劉仁軌是大唐老臣,性情耿直,博涉文史。貞觀年間,他當陳倉縣尉的時候,官府中有一個叫魯寧的折沖都尉,恃其高班,豪縱無禮,歷屆縣尉都拿他沒辦法。
劉仁軌到任后,對他耐心勸說,但魯寧根本聽不進去,暴橫尤甚,劉仁軌一氣之下,將他杖責而死。
州府將此事告知唐太宗,太宗大怒,說:「什麼縣尉,敢杖殺我折沖都尉?」
遂將劉仁軌召入京師,劉仁軌據理以爭,不卑不亢。唐太宗很欣賞他的剛直,將他提升為櫟陽丞。
貞觀十四年,太宗將要到同州校獵,當時正值秋收大忙季節,田里的莊稼還未收割完畢,劉仁軌上書說,四時搜狩,這是前王恒典,未必因循。現在田里的莊稼才收獲十之一、二,要供承陛下狩獵,加上修理橋梁道路,即使再簡略,也得耗費一、二萬工,這樣勢必影響百姓的收割。望陛下體諒百姓的難處,酌情推遲出行。
太宗看過奏疏,降璽書嘉獎說,卿職任雖卑下,但竭誠奉國,奏疏中所陳之事,朕甚欣慰。不久拜官新安縣令,後來又當上了給事中。
劉仁軌也深得高宗賞識。麟德二年,高宗去泰山封禪,劉仁軌領新羅及百濟、耽羅、倭四國酋長赴會,高宗甚悅,拜大司憲。乾封元年,進遷右相,兼檢校太子左中護,累前后戰功,封樂城縣。上元二年,因征伐高麗有功,拜尚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兼太子賓客。
作為大唐舊臣,劉仁軌和裴炎一樣,不贊成太后執政,認為大唐應是李氏子孫的大唐。
但是,他卻沒有裴炎那樣的異圖,不贊成舉兵叛亂,在這個事件上,他的觀點是和朝廷一致的,是站在武則天一邊的。
他平日和裴炎有些來往,永淳元年高宗駕幸東都時,皇太子在京師監國,劉仁軌曾與裴炎一道留輔太子,裴炎的行跡他多少有些了解。然而,他并不想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今聽姜嗣宗竟然暗地里派人監視過裴炎,深為姜嗣宗的心術不正而憤恨,所以,他寫了這封信,密奏姜嗣宗「知反不言」。
劉仁軌這樣做,一則洗清了自己,二則借太后之手懲治了卑鄙小人,第三也幫武則天清除了逆黨,可謂一箭三雕。
可嘆那姜嗣宗,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想炫耀自己,卻糊里糊涂地被套上了絞索。
徐敬業、裴炎的案子牽連到一個人,他就是大唐名將程務挺。
程務挺是洛州平恩人,父親叫程名振,大業末年仕竇建德為普樂縣令,以勇武著名。后歸唐,高祖授官永年縣令,曾隨太宗征討劉黑闥,率兵摧毀了劉黑闥的運糧舟車,建立了卓越的戰功。
后又隨太宗征遼東,以少擊眾,連破數城,時稱名將。高宗時也曾率兵破高麗于貴端水,焚其新城,殺獲甚多。程名振死于龍朔二年,贈右衛大將軍,謚曰烈。
程務挺自幼受到他父親的影響和教育,練就一身好武藝。他還隨父征戰疆場,以勇力聞名于軍中,遷右領軍衛中郎將。後來,官至左武衛大將軍、單于道安撫大使,奉命戍守邊防,抵御突厥。程務挺有勇有謀,防御有方,在軍中很有威信,深受將土擁戴,無不聽命效力。
程務挺在邊疆名聲很大,突厥聞之喪膽,一遇程務挺軍便不戰而逃,長時間不敢侵擾邊疆。
程務挺對武則天是忠誠的。文明年間,程務挺曾與右領軍大將軍、檢校右羽林軍張虔勖同受則天密旨,率兵入殿廷,逼中宗下野,為武則天臨朝稱制效過大力。武則天對他多有物贈,他的兒子、弟弟都因他而入朝為官。
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力將卻受到了莫須有的構陷。有人告發說,程務挺曾密與徐敬業、裴炎交往,準備為其內應,傾覆大唐。
武則天初不相信,繼而便在強烈的猜忌之心促使下,把一樁樁令人犯疑的往事勾連起來。
一件是在調露年間(679~680年),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反叛,定襄道行軍總管李文暕、曹懷舜、竇義昭等相次戰敗。又詔令禮部尚書裴行儉率兵征討,以程務挺為副將。
當時,伏念駐扎在金牙山,程務挺和副總管唐玄表先引兵進逼,伏念力不能支,于是從小路投降裴行儉。皇上認為是裴行儉的功勞,欲行封賞,中書令裴炎進諫說,伏念降唐并非裴行儉的功勞,而是在程務挺的有力進逼下山窮水盡被迫投降的。
皇上聽信了裴炎的話,沒給裴行儉論功,而將程務挺提升為右衛將軍,封平原郡公。
還有,裴炎下獄以后,程務挺曾上書為裴炎辯冤,說裴炎是本朝名相,忠誠可鑒,不應聽信讒言,妄殺無辜。
此外,程務挺和徐敬業黨徒唐之奇、杜求仁關系很好,他們之間多有往來。
武則天把這些事情聯系在一起,認定程務挺定是裴炎一黨,她密令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前往程務挺軍中,將他殺死。
威震邊關的一代名將就這樣慘遭殺害了。他的親族遭到連坐,他的家產全部沒官。突厥聽說程務挺死了,大擺宴席,歡呼慶賀。
程務挺的將士們卻陷入沉重的悲憤之中。他們為程務挺建造了祠堂,每次出兵作戰,便前來祈禱,祈求程務挺的神靈保佑。
程務挺之死在朝臣中引起不安。 他們暗地里深為這位名將惋惜。武則天也時或記起程務挺的一些戰績,但她并不后悔。在她看來,皇權就是要用鐵的手腕來維護,即便是錯殺無辜。也無所顧忌。
徐敬業的叛亂曾轟動一時。他起一州之地,擁幾十萬眾,自立為王,據有三州,傳檄天下,攻城略地,而且得到朝廷宰相和力將的支持,這聲勢、這規模,是大唐開國以來第一次。
但是,他沒有成功,失敗得很慘。
武則天對平叛的勝利是非常得意的,為慶賀這次勝利,她在宮中舉行了一次盛大的宴會,召文武大臣舉杯共飲,她本來是不大喝酒的。而這一次,卻喝了過量的酒,臉色泛紅,朝臣們說,太后陛下是圣人貴相,青春常駐。
今天,當她談笑風生地喝著慶功酒的時候,一個新的謀劃在她心中成熟了。
慶功宴后第三天,她在洛陽宮乾元殿又召集了一次群臣集會,這是一次迥異于以往的集會,沒有歌舞,沒有酒宴,沒有歡快的笑聲。大殿之上是使人不敢仰視的威嚴,是緊張得令人屏息的氣氛。
太后武則天坐在御座上,武則天說:
「朕對臣下更是愛之如子,恩寵有加,使你們出將入相。可是,你們為什麼辜負我呢?」
武則天講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一下。以便安定一下她激動的情緒,文武大臣們面面相覷,低頭屏息,誰都不敢吭一聲,動一下。他們知道,太后發怒,事出有因。
在這之前,她剛剛殺掉了裴炎和程務挺這兩個功高位顯的大臣,顯然這是以裴、程為例對他們進行訓誠。
大臣們猜著了,果然,武則天很快地道出了正題。
她十分嚴厲地說:
「你們中間有的是先朝老臣,可是倔強難制有超過裴炎的嗎?你們中間有不少將門之后,可是糾合亡命之徒有超過徐敬業的嗎?你們中間也有不少握有兵權的宿將,可是領兵攻戰有超過程務挺的嗎?這三人,都是頗有聲望的,但他們不利于朕,與朕為敵,聯都能殺掉他們。你們有比這三人更厲害的,要有異圖請早點動手,不然的話,就該革心洗面,老老實實,免得身敗名裂,貽笑天下!」
這番話字字干鈞,鏗鏘有力,如重錘一樣敲擊在大臣們的心上。他們渾身顫抖,熱汗淋漓,一齊跪地叩首道:「陛下天威,臣等愿效犬馬之力!」
武則天冷冷地一笑,說:「朕并不想強迫任何人。你們應當識時務,明是非,趨利避害,否則,利欲熏心,一意孤行,悔之晚矣!」
集會之后,武則天又令大臣們排著隊伍前往朝堂。那里,懸掛著徐敬業、裴炎、程務挺三人的首級。
這是令人膽戰心驚的的警告:一切人,不管有多麼高的地位和名譽,若敢反對太后,必將遭到致命地打擊,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鎮壓了徐敬業叛亂之后,武則天于次年(685年)正月改元為垂拱,并頒布了旨在加強統治的法令《垂拱格》。
此外,從徐敬業叛亂中,武則天還總結出一條深刻的教訓,即下情上達的重要。
垂拱二年(686年),武則天下令制造了四個如信箱之類的東西——銅匭。四個銅匭列置于廟堂四周。
東面一個為青色,叫「延恩匭」,專門投放有關勸農務本及仕進方面的信件;南面一個為紅色,叫「招諫匭」,專門投放批評朝政得失的意見和建議;西面一個為白色,叫「申冤匭」,專門為有冤者投書訴冤;北面一個為黑色,專門搜集天象災變或軍機秘密之類的報告。
朝廷設專人在廟堂管理四匭的事宜,每日的投書都要在傍晚前進呈天聽。
這種銅匭起到了改進各種社會關系的作用,是武則天進一步加強統治而采取的有力措施,反映了她的開明和進取的精神。
同時,她決定大力獎勵告密。
她在朝堂設置了登聞鼓和肺石。登聞鼓是古代帝王為了表示聽取臣下諫議和冤情,懸鼓于朝堂外,可以擊鼓上聞,故名。肺石是古時設在朝廷門外的石頭,民有不平,可以擊石鳴冤。此石赤色,形狀如肺,故名。這兩件設置,平時不用人看守,有擊鼓立石的人,則令御史接受信件,上奏天廷。
武則天大開告密之門,使大臣們人人自危,暗地里怨聲不止,也有一個膽子很大的人。
竟然上了一道奏疏,指責告密的壞處,勸太后立即煞住此風,這個人是有名的散文家、詩人、麟台正字陳子昂。
陳子昂,四川射洪人,世為豪族,文明元年(684年)以進士對策高第。
高宗駕崩,將從東都遷梓宮往長安,陳子昂獻書闕下,受到武則天賞識,拜官麟台正字。
陳子昂入仕途時年二十四歲。他才華橫溢,尤善屬文,所論時政深得武則天重視。
陳子昂在給武則天的上書中說:
「徐敬業叛亂之后,執事官為了鏟除禍亂根源,促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稍有嫌疑的即肆行逮捕究問,致使心術不正的人乘機誣告,以求封賞。以臣看來,當今天下,百姓希望安定,所以,揚州叛亂,不過五十天就平息了。陛下施以嚴刑峻法,實在是有負眾望。現在告密的雖然很多,但屬實的很少,多是仇人間互相攻擊,這樣下去,天下就難以安寧了。隋朝時,楊玄感作亂,不到一個月便失敗了。當時,天下雖然衰敝,但還不到土崩瓦解的程度,百姓很希望安居樂業。但煬帝看不到這一點,派兵部尚書樊子蓋窮迫黨羽,遂使殺人如麻。血流成河,導致天下大亂,隋朝滅亡。凡是興大獄的,難免不會濫刑。受冤屆的人嗟怨,再加上水旱災害,衣食不保,就會產生禍亂之心。古時明君對刑法十分謹慎;就是這個道理。古人說,‘前事不忘,后事之師’,請陛下三思!」
陳子昂的上疏可謂情真意切,但武則天已經定了嚴厲打擊政敵的決心,固執地認為,鼓勵告密是政治上的需要,不可放棄。所以她沒有聽取陳子昂的意見,把他的上書束之高閣。
拘捕余黨的事照行不誤。武則天實行的完全是一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政策。
垂拱二年正月間,武則天曾下過一道詔書,內稱,要將政權交給兒子睿宗,自己只當太后。這件事,在朝中震動不小,大臣們十分驚奇,眾說紛紜。
有的說,是揚州兵變使太后吸取了教訓,認識到欲使國家安定必須還政于天子;還有的說,這是太后采取的明智之舉,迷途知返,可喜可賀。
更多人則持觀望、懷疑的態度;太后冒著風險,久經磨難,慘淡經營幾十年,好不容易大權在握,豈可拱手讓人?
睿宗的看法和這些大臣相同。他斷定,母后決不會這麼大度,讓權決非誠心。大權雖好,禍福難知,他提心吊膽地對他母親說,他還年輕,無德無才,不堪執掌國政,還是繼續現狀為宜。
武則天微微笑著,推辭說,她年紀大了,想清靜清靜,安度晚年。睿宗只是叩頭,說什麼也不肯受命。
武則天見狀,作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樣子說,既然皇兒執意不肯受命,那就再操勞幾年,以便將先帝的事業繼續下去,接著,又對睿宗囑咐再三,便讓他回宮去了。
第二天,一個消息風傳于唐廷:太后真心誠意欲返政天子,但天子認為太后當政乃天意所示,眾望所歸。天意不可違,民意不可悖。于是乎,母慈子孝,一門圣賢,明哉偉哉,萬歲萬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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